地上的人就那麽手一撐半坐在原地，連起都懶得起來。李好音這才註意到，這少年看上去比林靖要大上一兩歲，只是身形還要比林靖消瘦一些。

他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、洗得發舊的鴉青色素面袍子，一頭飄逸的長發隨意拿了根木棍束在頭頂，細長的眼睛總是瞇起來看人，渾身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吊兒郎當的氣質。

滿月對這倆人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，直接從他身上跨過去，丟下一句話：“我餓了，要吃飯。”一點兒也不客氣。

小姑娘也搖搖頭，一副怒其不爭的口氣對李好音說：“別理他，這人是個傻子。”然後拉著李好音繞著他走過去。

李好音疑惑不解，回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，他瞇起眼睛，回應了一個色瞇瞇的笑容，嚇得李好音一哆嗦，心裏想，“這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好人，大人打得對”，馬上收回了對他的同情。

小姑娘帶李好音去了她自己的屋子，屋子不大，裏面的陳設既簡潔又樸素。除了幾樣必備的木制家具，再沒一件裝飾擺設了，看起來空蕩蕩的，不像個女兒家的居所。

她打開衣櫥，拿出一條裙子來遞給李好音，李好音接過來比劃了一下，兩人身高體型都差不多，這裙子倒正好。

李好音這時候已經羞於再跟人家鬧脾氣了，人家只是相熟而已，叫聲“哥哥”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。於是她示好著打了個招呼：“謝謝你，我叫李好音，你可以叫我‘阿音’你叫什麽？”

小姑娘又是一笑，說：“我叫央央，剛地上那個就是我哥哥，我們倆住在這兒。我哥哥跟你一樣，也姓李，你可以叫他‘李大傻’。他腦子不好使，你不用對他客氣。”接著又給李好音找了幹凈鞋襪。

見李好音幹站著遲遲不換衣服，央央又“咯咯咯”笑了起來：“是不是我看著你你不好意思，那我先出去，你換完衣服了就來中間最大的那個屋子找我們，我哥哥應該已經準備好飯了。”

被人看穿了心思，李好音感覺有點不好意思，蚊子叫似的答了聲“好”。也不再避諱，三月初的溪水還有些涼，弄濕的裙子和襪子粘在身上也怪難受的，就地脫了下來扔在地上。

央央撿起地上的濕裙子出去，順手給她帶上了門，李好音抓緊時間把幹凈衣服換了跟出去。

她走到院子裏，看見央央正把她的濕裙子搭在院子裏的竹竿上晾起來。對比人家的熱心和善良，李好音覺得自己倒顯得太小肚雞腸了，心裏一下子對央央產生了不少好感。

兩個小姑娘結伴進了主屋，屋裏三人圍著圓桌正在談著什麽，見她倆進屋，立刻停了下來。

剛剛被摔在地上的、央央口中的“李大傻”兩腿大張坐在正中間，還穿著那身舊袍子，袍子下擺還粘著剛在地上蹭的泥。背後墻上貼著一幅字，上面寫著“醫者仁心，懸壺濟世”。

一見她們進來，就大聲嚷嚷：“我的好妹妹，你們怎麽才弄完，我們都等著你們吃飯呢！”

央央拉著李好音趕緊到桌子旁坐下。

桌上放了幾碗蘑菇素面，央央給李好音拿了一碗，說：“這兒只有我哥哥做飯，他的廚藝還是可以的，只是我們這兒沒啥肉，你就湊合吃吧。”與她一人捧一碗面吃起來。

林靖沒動筷子，大概是接著之前的話，對“李大傻”說：“從安，阿音之前在長安的事，剛才我都告訴你了，你幫她看看，順便讓她在你這裏住兩天。”

李從安“哈哈”一笑，大手一揮，眉飛色舞地說：“這點小事，包在我身上！”讓人不禁替他時刻都在運動的五官感到勞累。

李好音聽到林靖說到了自己的名字，突然緊張忐忑起來，連面也沒胃口吃下去了，又不敢剩下來，一根一根磨磨唧唧地挑著。

那天晚上在藥堂，聽那大夫的意思，她身上這病大概是治不了的。眼前的這個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個醫生，反倒更像個小混混，看著就不靠譜，他能有辦法嗎？思來想去，心裏一點底都沒有，有點不願等下的結果到來。

到最後，只剩下李好音一個人還在吃，而且碗裏的面看起來一點也沒見少，反倒越吃越多了。

林靖拍了下她的腦袋，說：“平時吃飯吃那麽快，怎麽今天倒在這兒磨蹭，若是不想吃就別吃了。”

李好音如獲大赦，努力咽下嘴裏的最後一口面，也放下筷子。

滿月幫著央央將碗筷收走，擦幹凈了桌子。李從安去裏屋拿出一個脈枕來，讓李好音把手放在上面，然後搭上她的手替她號起脈來。

給人看病的時候，李從安變得正經專註起來，李好音的心“噗通噗通”地跳著，緊盯著他的臉，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點什麽來。隱隱又有些期待，人不可貌相，既然是林靖專門帶她來這兒的，說不定他真的有辦法呢。

可惜這時候的李從安正經是正經，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。

過了片刻，李從安把手收回來，一臉認真地說：“是有心疾沒錯，從娘胎裏帶出來的，無藥可治，能活多久都得看運氣，像阿音這樣的嚴重程度，一般活不到十八歲。”

李好音聽到這裏，仿佛晴天霹靂，將她的心擊落，並且一直墜下無底深淵。她倒吸了一口氣，感覺心停止跳動了一秒，腦子也一瞬間抽空了。

過了幾秒鐘，她回過神來，這一刻，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了。

想到自己孤苦伶仃，從小被人拐賣到青樓，還失去了記憶，連自己從哪來、是誰都不知道。好不容易得幸來到林靖身邊，剛開始學功夫，還以為要就此開始新生活了，結果又發現得了病，不到十八歲就要死。

一時間心酸難過委屈，各種感情糅雜在一起，鼻子一酸，眼淚就掉了下來。

央央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小姑娘，這一輩子好像還沒經歷過什麽日子，還沒活幾年就被人下了死亡通知，要換做自己，一定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，心疼地跑過去抱住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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